2018年9月7日 星期五

索隆X香吉士 sound of rain (HE)

二十年沒見了。

窗外的雨下個不停,早先帕蒂還跟他說,有個客人拿傘進來的時候帶上了雨水,服務生沒來得及擦乾,害一個貴夫人摔倒了,讓他賠了好久的不是。他聽這話的時候還在廚房裡忙著做員工晚餐,幾個小時的抽油煙機聲在耳邊轟轟作響,以至於他根本猜不到帕蒂嘴裡說的雨究竟有多大,出來後他還以為他被那台老舊的抽油煙機弄壞了耳朵,出現了幻聽,好久才知道那是雨聲。
雨下得太大,浪也跟著捲得老高,巴拉蒂跟著浪搖搖晃晃的,他險些站不穩,讓手裡剛做好的餐點打翻。他看著幾個孩子匆匆忙忙的關上被風強行吹開的窗戶,海風帶著海水打在他臉上,狼狽地倒像他放聲大哭過一樣。頭髮濕黏得貼在臉上,被雨水打過後,連桌上的花都失去了味道。他累得撐著桌子把餐點放下,顧不得幾個孩子餓狼一般地搶奪餐點,就癱倒在椅子上。幾個孩子很知道疼人,一點菜渣都沒有給他留,幾分鐘就把碗盆清個乾淨。他摸著其中一個孩子的頭髮,叼著一隻被雨弄濕大概點不燃的煙,笑了一會兒,任憑他們把碗盆撤下。
然後像打仗一樣忙碌的一天就又過去了。
二十年前忙完後他還會坐在餐桌前,叼著筆,精心寫著明天的菜單,偶爾順手整理整理桌巾,擺一擺花,二十年後的他只會這樣沒有靈魂的癱在椅子上,像是在抽又沒真在抽地吐著菸,然後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變了,不只是老了。
幾天前他看到報紙說天下第一的劍士陪著海賊王又環繞了世界一圈,幾天前他聽到兩個客人笑著說狙擊王在哪個島嶼冒險時英勇的打死了一隻巨型鯨魚,幾天前他收到靈魂歌王從雙子夾寄來的問候信件,幾天前他看到一個抱著由歐哈拉美女學者寫的書的孩子,幾天前他的店裡掛上了世界上最優秀的航海士畫的世界海圖,幾天前一個變態跑到他面前聲稱他是世界上最變態的人,他無情地嘲諷了對方。
“我可是見過比你變態兩百倍的人。”
他記得他是這麼跟對方說的。那人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點了碗最便宜的炒飯。他給他送上炒飯的時候還給他拿了一瓶可樂,然後頂著那人莫名的眼神說,變態都喝可樂。
那人那時回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他想,他也許真的是神經病,而且大概病得不清。
現在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經上過海賊王的船,當然就更少有人知道,他就是那個在海賊王離大秘寶只有最後一步時,轉頭離開船長的男人。
所以他才說他是神經病。要是他當年陪著海賊王走到最後,要是他當年跟著海賊王一起向世人掀開大秘寶的真相,他現在不知道又是個甚麼景象。他想,也許巴拉蒂客人會更多,也許海。軍。會害他沒有辦法好好的炒上一碗飯。
所以說當初做那個決定再明智不過。
那個他剛剛摸過頭的孩子帶著調皮的笑走來,告訴他要打掃了。他悻悻然的叼著那根點不燃的香菸,揣著褲兜兒哼歌上樓進房間了。
雨還是在下,大概是今年的雨季來得特別暴力,讓他都忍不住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紅了紅眼,忍不住得矯情起來。明明他不是個脆弱的人的。
大概那種聲音是寂寞的催化劑吧。

他跟索隆在他們19歲那年交往了。
所謂的交往指的是那種並不太純潔的關係,並不是單純的惺惺相惜。他也不知道為何他們就走到了那一步,只記得那天他失心瘋了,然後就任那人暴力的不斷索取。
他們那時大概不知道甚麼是愛情,只知道相擁,只知道隨時站在彼此的身後。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一笑,那時的純真,口口聲聲的真心裡,有幾分究其根本是無知,而不是愛情呢。
年輕,就是把一輩子想得太短,把相愛想的太簡單。
他想那時的他是的。
第一次分開是大熊害的,在夏波帝諸島,分別來得太突然,他都沒有想明白就眼睜睜的看著索隆消失,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害怕,他第一次發現,他根本沒有能力守護這份愛情。
他根本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大概是被保護了太久以至於失去了那種兒時處處存在於心的恐懼感。這個世界如此殘酷,何曾因為他是稚兒而容忍了半分,更何況如今他已經不再年幼。
那是他第一次發現他太天真。
後來他一個人在卡拉巴瑪時想了很多,他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強,他希望他能夠保護得了他自己,保護得了這份愛情。那種感覺比較像是出於一種叛逆,一種世界要拆散我們於是我非不要讓它拆散的反抗情緒,他不覺得他這種想法裡帶著多少他對索隆的感情,也不覺得他這種想法有多浪漫或偉大。
也許直至那時他都不能算是真的愛索隆,他愛的只有他自己。
這麼一想,或許索隆一直以來都比他成熟的多。
他心頭一緊,一陣酸澀湧上來,搞得他的眼睛又是一漲,險些把持不住流下淚來。於是他走到窗前,靠在窗框上,把窗戶打開,任海風夾著雨水海水打得他面目全非。
冰冷的水打在臉上在秋日的夜裡像冰渣做的子彈打在身上一樣,冷得他直哆嗦,雙手不到三分鐘就凍得泛紫。
再見面後的某一天夜裡,也是這樣的天氣。那時他們坐在瞭望台裡喝著熱茶,他非要開窗看看,索隆阻止不了,只好由著他開窗,然後站在他後頭,抱著他,搓熱他的手。那時他沒有回頭看索隆的表情,只是指著海面興奮的看著捲起來的浪花,讓雨水打濕他們的髮,澆得他們渾身徹骨的涼。
那些年裡他太任性了。
他關上窗戶的時候,提醒他吃藥的鬧鐘剛好響了。離開後的二十年裡他染上了失眠,為了每天能開門做生意,他只好每天定時定點吃安眠藥。他按下鬧鐘,聽著呼嘯的海風,嘆了口氣。
他想他大概今夜無論如何都睡不了了,所以他決定再任性一次。做了這個決定的他像個孩子一樣咯咯笑了,打開門下樓泡咖啡。

咖啡是羅賓最喜歡的飲品,他有時晚上會泡上一杯咖啡一杯紅茶,和羅賓這樣徹夜的聊天,或者只是坐著喝一個晚上不說話,他和她都很享受這樣愜意的夜晚。
那個時候索隆偶爾會帶著滿身的汗披著毛巾進來找冰啤酒喝,然後皺著眉頭看他,他會往他肚子上踢一腳,索隆不會反擊,只會湊近提醒他別熬夜,乖順的像一隻忠心的小狗。
索隆知道他只要熬夜第二天就會胃疼,這是因為兒時被戴上鐵面具關在地下室長期有一餐沒一餐的後遺症,他只趁著醉意跟索隆說過一次,疼起來的時候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喬巴都不知道,他原本沒想過會有人關心的,沒有想到索隆就這樣放在了心上。
就這樣記了一輩子。
他想過對於索隆而言,養成一種習慣然後堅持一輩子或許不是一件難事。索隆從來不像他那樣天真,他的愛,真的就像是習慣一樣,一輩子的事情。
一種他給不起的深刻。
雨還在下,他被搞得有些不耐煩,那感覺就像是老天爺帶著惡作劇的笑容拿水盆一盆一盆地往下灌一樣,帶著想要毀滅整個世界的惡劣心態。浪沖得巴拉蒂搖搖晃晃地,他的咖啡都撒出去不少,還燙到他自己幾次。
他突然開始擔心現在在海上的那兩個人了,不是說航行世界一周了嘛,算起來也到東海了,遇到這麼大的風浪,兩個路癡不知道能不能應付。不想還行一想就覺得腦仁子疼,他記得以前他跟索隆一起迷路時,那個粗線條竟帶著一臉淡然並鄙視的神情跟他說,有什麼關係,地球是圓的,你知道圓形嗎,你繞一圈還是能到原點的。然後還彷彿很有愛心地關愛智商低落的同伴一般拿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形,把他氣到喉頭一甜,岔點吐血昏厥。
這樣一個人,這麼一把年紀了還出什麼航,連海圖都看不懂的傢伙在這個海上饒是你會三刀流幾條命也不夠賠的阿。
這時他腦中就浮現了海賊王拿著一個海星冒著星星眼流著口水問他,能不能吃的畫面。
他聽著這風雨聲,又按了按太陽穴,止不住的擔心。帕蒂大概在擔心廚房有沒有淹水,穿著睡衣睡眼惺忪搖搖晃晃地從樓上走下來,看到他坐在吧檯邊無視滿桌的咖啡漬喝咖啡吃了一驚,沙啞地說道, “還沒睡?裝甚麼深沉?明天還開店呢。”
“這雨下得太大了,”他提高了嗓門說道, “浪這麼大我看我們也得到最近的小島避幾天才行,昨天採購的食材頂多撐得了一個中午了。”
“最近的島是汝怡島吧。”帕蒂打了個哈欠, “我看也是,二樓陽台都積水了,不到小島避幾天大概不行了。”
“把小的們叫起來吧,”他捲了捲袖管, “往九點鐘方向航行。把帆撐開。”
帕蒂反應得挺快,立刻兩步併三步上樓叫人了。幾個孩子們年輕力壯的,雖然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不太好叫醒,醒了之後倒是蠻不惜力得努力幹活,幾分鐘之內就搞定了,正巧順風,不出十分鐘就能到汝怡島了。
他看著幾個孩子略帶新鮮興奮的表情微微一笑,繞到櫃檯後頭給幾個人結了這個月的工錢,告訴他們到了島上放假到雨停,帶薪。
於是整個巴拉蒂頓時迴盪著對他的歡呼聲,都蓋過了雨聲,弄得他頭腦一熱,竟想開幾瓶酒來喝。幸好理智把他拉回了現實,他點著鈔票給排隊的員工們,邊想著自己該怎麼度過這沒完沒了的雨天。
這他怎麼逃也逃不開的,讓人心中的思念爆炸的雨天。

人可以靠著相愛的記憶,繼續活下去嗎?
讓巴拉蒂靠岸停船之後,他就讓大家散了,自己走到汝怡島郊區的民宿準備睡下。夜已經深了,原本帕蒂看他往黑濛濛的郊區走時還有些擔心的跟上來,他一再告訴他叫他安心,才讓帕蒂帶著孩子們轉道到市區旅館投宿。他在暗道上冒著雨走了好久的路,襪子泡著水,頭髮因為汗和雨水黏在臉上,襯衫貼在胸口,褲子裡灌著風,好像所有的厄運都纏上了他一般,狼狽不堪。他原本很樂觀的覺得縱是郊區不久也能找到民宿,沒想到硬是走了兩個小時才找到一家開在地下室長滿青苔壁癌的老舊民宿,進民宿的走道上還有流浪漢裹著單薄的舊毯子蜷在那兒睡覺,他小心地繞過他們前進著,一股和著煙味尿味汗味的刺鼻味道湧上來,他屏息忍耐著,好容易那個被他吵醒面色不善的民宿老闆娘才領他到一間房子前,告訴他只剩下這一間兩人房,愛睡不睡不睡滾後,就一甩她滿頭髮捲的頭髮走了。
他身上都是泥水,放下身上的輕便行李後,就轉身進了浴室。老舊的民宿浴室自然也好不到哪裡,洗手台上都是黑色的黴菌,幸好燈光昏暗,否則這末日景象他大概寧願濕著就這麼睡了也不願在這洗澡。隨便淋浴了一番後,他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這樣一句文青的話。
這要是在二十年前,他光著身子躺在這兒問人可以只靠相愛的記憶繼續活下去嗎,那可以說自己是浪漫是敏感,二十年後的今天,他頂著叔叔味的頭髮,叔叔味的鬍子,叔叔味的身材,躺在這兒矯情的問人可以只靠相愛的記憶繼續活下去嗎,連他都覺得自己太可悲。
人不可能只靠著相愛的記憶,就這麼繼續活下去的。
這句話就是答案。因為記憶會變淡,因為記憶會扭曲,而人依舊活著,就會遇到更多的人,會有更多次的心動,每心動一次,過去的美好就會忘去幾分,總有一天,會連長相都模糊,姓名都記憶不清。
所以只要還有這一分記憶,那怕只有那麼一點點,都是情深義重了。更何況,他們分別了,二十年。
縱然他們有機會相見,索隆也不可能保持單身一直守著過去的記憶在等他,這一點,他明白。
因為明白,因為膽怯,所以去年海賊王邀請他參加羅格鎮的聚會時,他沒有去。那天的聚會很盛大,報紙上都有記載,還刊上了一段海賊王說,可惜有些人沒有到的話。海賊王說這句話時遺憾的表情和後頭劍士爽快喝酒的表情都被鏡頭捕捉了,他記得他看著那張照片失神了好一陣子,一輩咖啡都冷了三遍,他才站起來去收拾廚房,隔沒多久就收到布魯克寄來的信,再次怪罪了他的缺席,裏頭貼心的附了幾張劍士的單獨照。
於是那封信就被他用透明袋子封好,鎖在抽屜最下層。
那個人也老了,原本好看的劍眉下,是一對剛毅不屈的眼睛,現今竟也帶著一點慈祥了,眼睛下面還有一些曬斑和眼袋,這是他這些年來操勞的痕跡。雖然如此他的丰采依舊,眉目之間都是灑脫。
是一種魯夫有的,索隆有的,他卻沒有的灑脫。
之前在小花園島的時候,他聽娜美說索隆被MR.3控制住的時候,竟然想砍掉自己的雙腿,相同的事情魯夫在蛋糕島時被媽媽困在書牢裡面也做過,為了自由,不惜連四肢都不要的瘋魔,乃至於在人魚島上兩人那一番特別的英雄論,這都是他做不出來的。很多人說他跟魯夫很像,都是那種能模糊敵我的人,讓敵人放棄立場幫助自己的人,他卻在心裡覺得,他和魯夫終究是隔了一層,真正和魯夫惺惺相惜的,是索隆。
因此索隆在恐怖三桅時說要和魯夫替死,那種心情,恐怕不只是出於副船長的責任感,或者忠心,而是發自內心的,士為知己者死。
他做不到。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渾身發冷,突然擔心起外頭的大雨會不會讓這地下室淹起來,他會無處可逃。不過與現在有甚麼不一樣呢,他一直在逃,他們站在世界的巔峰擁有了世界,而他只能自我放逐到巴拉蒂,足不出戶避而不見,說到底,只是他們體貼了他的心情沒有殺到巴拉蒂來而已,否則二十年不見這種事情,魯夫怕是做不到。
幾天前收到布魯克的問候信時,老人家有點感慨的說,活在風口浪尖上,一輩子能活幾個二十年都不知道,就這樣撐了二十年,大家都想你了,山治。
他看著那行字,不知道該回什麼。
出於害怕那分回憶只有他還深刻記在心上的心情,出於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站在那個人專屬的身後不到三公分位置的地方,他一直在跑,而他們所有的人都不敢追,由著他跑遠,再慢慢地靠近。
他太自私了。
但他就是覺得,如果是相愛的記憶,被發現只有他還在記得的那一天,兩個人的記憶就死了,那麼他這二十年來的堅持,二十年來永無止境的想念,都算什麼呢?
只有這一次,他還想要繼續天真下去,天真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然後一個人假裝相同的記憶還活著,直到死去。
今天的雨實在太邪呼,連不愛哭的他,都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他第二次發現自己太天真是在貝基的城堡內,他收到了媽媽茶話會的邀請函。
邀請函上面寫著他要和媽媽的女兒結婚。
他驚訝了沒有多久就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他抽了一口菸試圖讓自己平復一下,直到比特過來和他耳語,他那根菸才掉到地上。
後來很多人以為那個耳語是貝克姆斯說的,媽媽給的禮物,關於身邊重要的人的項上人頭。其實不是的。
比特說的,只有兩個字而已,索隆。
他不曉得為何媽媽知道他和索隆之間的關係。畢竟是斷袖,他和索隆都處理得很隱忍低調,連船上都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媽媽卻在兩次交鋒內就知道這件事情。他頓時渾身徹骨的涼,他覺得連血液都是冷的,整顆心臟泡在冰水中,連帶著講話都還噴著冷氣。
他果然太天真了,即便是兩年後,21歲的文斯莫克山治,依舊沒有能力守護一份愛情,他連在這個無情的世界上保存他自己都是掙扎。
所以在旁人眼中或許是他不夠理性權衡,沒有相信魯夫的赴宴,實質上,是一場不得不赴的鴻門宴。
人為刀俎,他是魚肉,恐怕還是一條死掉的魚。
後來他聽娜美說,他們來找他時,索隆是反對的,帶著兩年後少見的孩子氣般的怒氣,責怪他一口氣害他們惹了兩個四皇。
娜美說這話時,氣的兩頰鼓鼓的。他笑著說,索隆是對的。
“什麼?你也幫他說話,早知道我就不該跟魯夫說,讓你一個人待在蛋糕島上。”
娜美走之前還賞了他一記暴栗。聲響之大,讓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憐憫地看著他。他揉了揉吃疼的頭,疼得連眼淚都飆出來了。
“娜美桑暴力的樣子也太美了阿阿阿阿。”
他說完這句話後,騙人布賞了他一個鄙視到不行的眼神繼續捯股他的工具箱,連喬巴都轉過原本看向他的擔心眼神,佛朗基和羅賓布魯克笑了兩聲,繼續喝茶賞花談天,魯夫大概原本就不太關心他,哈哈大笑了後又不知道跑到哪裡了。只有索隆掉在瞭望台的梯子上,一手撐著梯子,看著他。
他看著索隆,那個角度像是在仰望他一樣,把他壯碩的身影放大了好幾倍。索隆看了他好一會兒後撇了撇嘴,轉身爬上梯子上了瞭望台。他笑了笑,拍了拍西裝褲上的塵土,往廚房走去。
索隆那個表情是在叫他上去,他知道。可是他已經下定決定要和他分手了。
這個決定是在他看到自己的懸賞金額比索隆高開心之餘做下的。
所以說事情不可能樣樣都順心,高興之極就是悲傷之極,他那時終於深刻的領悟了這個道理。
他不能因為他自己,因為家族,讓索隆事涉險境,他認為,這對索隆來說太不公平。
他再也不想,讓索隆成為他和媽媽之間談判的籌碼,他的軟肋。他想索隆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在那個談判桌上,這只要他一個決定就能解決,只要他們分手,文斯莫克和媽媽之間的種種恩怨就再也不會牽扯到無關的第三人等。
他那時是這樣想的,後來再次見到媽媽時他也是這樣說的。他裝作不在意的吐了幾口菸,笑說,我可不是當初那個毫無反擊能力的黃毛小孩了。
“媽媽媽媽,我知道,”媽媽怪異地笑了, “這就對了,只有心變硬了,才是真的變強了不是嗎,不錯啊,文斯莫克的小子,超出我的期待阿。”
第二次的談判媽媽真的沒有拿索隆來要脅他,他們成功地達成了和平的協議。他走出媽媽的皇宮時就看到索隆遠遠地站在門邊等他。他那時恍惚突然覺得那是他們兩個之間,最遠的距離。
“談完了?”
從說分手,到和之國大戰凱多,到舊地重遊回蛋糕城,索隆和他之間一句廢話都沒有,索隆只是平淡的接受這個結果,連為甚麼都爽快的沒問,搞得他倒覺得有些惆悵,覺得索隆也不是很在意和他之間的關係。所以索隆站在這裡等他,他還是很意外的。
“恩,文斯莫克會提供技術協助,但是媽媽需要像文斯莫克一直以來的規矩一樣給付傭。金。,並且放了那些個渾(A0)蛋(A0)。”
他說的就是那幾個不讓人操心的家人。逃出蛋糕島之後,他的家人被生擒,賈吉士病重,他到媽媽的書牢裡看到賈吉士時,那個人披著亂髮,滿眼的血絲。他把身上披著的戰袍解下,披到他身上,他說,你是文斯莫克新的王。
披著那個染滿血跡破爛不堪的紅袍的他,站到媽媽龐大的身軀面前說,談判吧。
那個時候,草帽全員站在他身後,他記得,索隆站在他身後不到五公分的距離。
媽媽穿著寬鬆的睡衣,瞇上眼睛一笑,她問他,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
“我是文斯莫克新的王,文斯莫克所有都屬於我。”
“歐,氣勢不錯,”媽媽轉過身坐下, “你有什麼籌碼?”
“文斯莫克可以提供你技術上的協助,完成你少了巨人族這個缺損的夢想。”
“你要甚麼?”
“我只要你放了我的家人。”
媽媽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草帽全員,說,那他們要什麼。
“他們要的東西你就給不起了。”
媽媽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粉都掉下來不少,弄得房間裡一片黏膩的廉價化妝品和著汗的味道,他忍住噁心, “作為技術供應我可以答應你,在你與我們船長爭奪海賊王寶座的路上,文斯莫克不會協助草帽海賊團。”
“很新鮮,”媽媽咧著大嘴撫摸著手上鑲著珠寶的戒指, “你拿什麼保證你不會協助草帽?”
“我們文斯莫克全員會留在蛋糕島,接下來要怎麼去拉夫德魯,要怎麼拿到大秘寶就看你的本事了。我們是傭。兵,只要給錢就會幫忙。”
他說完這句話後聽到娜美倒抽一口冷氣,索隆更換姿勢,左手按在刀上,騙人布和喬巴開始啜泣,魯夫把手按在草帽上,壓住自己的眼睛。
“你是說,你下船嗎?”媽媽眼睛一亮, “草帽,你是這個意思嗎?”
“山治沒有下船,他永遠是我的夥伴。”
魯夫這句話搞得他眼一紅。媽媽聽後又是一笑, “不跟著航行到最後的人,算什麼夥伴。”
“夥伴不是看一起走到哪裡,而是看羈絆走到了哪裡。”
媽媽嘲諷地看了一眼相比之下體型少了許多倍,站在地上的他,說道,如果文斯莫克全員留在蛋糕島上,提供技術協助,她可以放了他們。
“不過,文斯莫克山治,”她憐憫地看著他, “你要想好,這個代價值不值得。”
他不敢回頭看同伴的表情,他不敢回頭看看站在他身後的索隆此刻是什麼表情,他只是聽到娜美和喬巴哭得更大聲,聽到索隆三把刀顫抖的金屬碰撞聲。
他抽了一口菸,說,值得。
其實及至二十年後的今天他也不知道當初那個決定是否值得,他只知道,換做任何時候他都會這麼做。
後來只有他進到交誼聽和媽媽談判簽約了,其他人到港口準備出航。他穿著那件破舊的紅袍陪索隆走向港口,一路上兩個人甚麼也沒有說。他們走得很慢,像是每一步都用盡了力氣一般。
離桑尼號剩下兩百米的時候索隆停了下來,他站在索隆身後,看著他寬大的肩膀,青筋爬上了他的背頸,像是在強力隱忍著甚麼一樣。他拍了拍索隆的背,輕輕說了一句,他會在這裡等他。
索隆沒有說話,連一個回頭都沒有給他。再次邁開步子的時候,太陽剛好直射在草帽海賊旗上,幌眼得讓他無法直視。索隆緩慢地上了船,他就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看著船往太陽曬過的海路上一直航行,直到消失,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臉上爬滿了眼淚。
這是他第二次天真的全部,他放棄了夢想,放棄了草帽海賊團,成全了他的家族。
他也放棄了他的愛情。
那天的豔陽天對比如今的暴雨如此鮮明,他不知道為何那天的記憶如此鮮明不會淡去,永遠在折磨著他,用那天的太陽曝曬得他透心的涼。
“你說,那些深藏在心底的你,為何如今,散落到世界各地了,逼得我無處可去呢。”
他自言自語著。用手臂蓋住雙眼。今天晚上哭了太多次,好在明日不用做生意,不用頂著那雙紅腫的眼睛給帕蒂他們嘲笑。

雨還在下,大有不會停的態勢。他一雙腿上因為長年戰鬥留下了很多傷,因為地下室的溼氣和心緒的鬱結,搞得生疼。他架起自己一隻腿靠在面前破舊的椅子上按摩著,竟又想起了以往。
海上的暴風雨不少見,尤其是在風雲變化莫測的新世界,那時他也常常腿疼,晚上有時會因為疼得睡不著翻起來找止疼藥吃,有一次就這樣吵醒了剛睡著的索隆。索隆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皺著眉頭,褪下他的褲子,一點點的給他推拿著。那時他還會頑皮的玩起他堅硬的綠色頭髮,惹得他資牙咧嘴的說要砍死他。
那些日子裡他怎麼就沒有一刻感覺到愛情呢。他總覺得愛情是紅色的,是每日的玫瑰和讚美和詩詞歌賦,可是索隆覺得愛情是白色的,是每日的噓寒問暖,是每日的嘮叨嫌棄,是像水一樣平淡的東西。
所以索隆從來沒有說過他愛他,他倒是說了好幾次,像個孩子一樣的,不厭其煩地說,像是怕被揭穿其實是謊言一樣,一遍又一遍信誓眈眈的說。那種時候,索隆都會靜靜的聽,看著月光靜靜的聽。
由著他的孩子心性,由著他天真,索隆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他想過他其實最對不起的就是索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卻單方面的處分了,無情地宣判了他們的死刑後,竟然還希望索隆向他撒嬌,追問他為甚麼,說一點他們可以一起撐過這一次這種情話。
他顯然對索隆了解不深。那個男人何曾有一刻是這樣解讀他們的愛情的。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夜深了,有些冷了,他翻出一件沒有被淋得那麼濕的衣服套上。雖然說是沒有那麼濕,也帶著不少水,貼在身上冰冷黏膩,膝蓋上的舊傷更是像被一箭一箭扎一樣,刺痛得讓人難以忍耐。他躺著咬牙撐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撐著腳按摩。
他還任性過一次,那一次,索隆沒有隱忍。他想他大概是在那次,耗盡了索隆對他所有的耐心和包容。
離開蛋糕島之後,草帽因為因緣際會偶然找到最後一片路標文本,趕在媽媽之前到了拉夫德魯,找到了大秘寶。新聞刊登草帽成為海賊王的那天,大媽海賊團跟草帽海賊團宣戰,戰場在人魚島。
那天文斯莫克家族全員坐在圓桌前,誰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賈吉士開口,叫了他一聲山治。
“你去吧。”
他沒有回應他,只是抓緊了披在自己身上的破舊紅袍。雷玖握著他的手,對著他搖了搖頭。那幾個兄弟罕見地沒有七嘴八舌的嘲諷他。
他突然覺得空氣稀薄,連喘息都困難。
“離開這裡吧,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吧。”
雷玖說完對他笑了笑。他看著雷玖,一行淚就這樣不受控地無聲掉了下來。
“媽媽不會放過我們這個戰力的,我們一定會被推到最前線,文斯莫克早就該亡了的,這不是你的錯。”
“你不該留在這裡的,你屬於那條船不是嗎。”
“或許那天爸爸不該把這個重擔交給你的,你不該救我們的。”
他甩開了雷玖的手。
“走到這一天我早就猜到了。”
他說完就往外走,沒有人追上來。
這是最後一次,他沒能守護任何人,連保全他自己都困難。
舊地重遊,他沒有了第一次到達人魚島時那種興奮,說來諷刺,兩次來人魚島都近乎要了他的命,他那時覺得,他活該葬身於此。
媽媽果然將文斯莫克安排在最前線,迎戰在和之國後與草帽結盟的剽悍的基德海賊團,基德他們登陸的港口邊上有很多海星,他撿起一片綠色的海星,放在菸盒裡。後來大戰之後他打開菸盒,那隻海星早就因為脫水變小了,顏色也開始發黑,再也沒有那種生機勃勃的顏色了。
但是他沒有捨得丟,還是放在菸盒裡,貼近自己心臟的位置。
那場大戰之後,賈吉士死了,勇治和尼治也死了,伊治和雷玖雖然活下來,卻也是傷的不清,不過還是他自己傷得最重,基德沒有因為他曾是草帽的一員而手下留情,他好幾次以為自己是看到了天堂,他的媽媽站在種滿玫瑰的花圃前張開雙手迎接他。不過他還是在昏過好幾次之後醒了過來,聽說連海。軍。都以為他死定了,所以撤銷了他的選賞單,公布他的死亡。那個時候還上了報紙的頭條。後來因為戰後一片混亂,他活著的消息也就沒有更正過來,懸賞單也沒有復原。他就成了法律上真正的死人,已故的年輕文斯莫克國王。
據說魯夫聽到他死亡的消息時,哭到失聲,他不知道那個場面,只知道再見面時,他拖著一隻傷殘的腿緩緩走到魯夫面前時,連索隆的眼都是紅的。魯夫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抱緊了他。其他人也都圍了上來,其中數騙人布和娜美哭的最兇。那時他的腿很痛,心卻很暖。
“歡迎回來。”
海賊王低沉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眼淚全部流在魯夫的背上,弄得他的紅背心濕成暗紅色的。
那天晚上他躺在桑尼號的床上,罕見地做了惡夢,醒來的時候,一雙腿的傷口全部裂開,染得床單一片殷紅。他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身旁卻是睡得橫七豎八,打著呼嚕的同伴們。他突然駭然,渾身顫抖。他勉強支撐自己走到門邊,推開門的時候還摔倒了,然後他就再也支撐不了自己站起來。
“怎麼不繼續睡了。”索隆大概是聽到他摔倒的聲音醒來。他一向因為守夜睡得很輕。他從瞭望台上走下來,把他扶起來,替他擦了擦汗, “傷口裂開了?”
他張嘴想說甚麼,卻發現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失語了。喉嚨裡出來的氣音,怎麼也湊不成單字,不管他多用力,他張著大嘴,卻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他睜大雙眼,無助地看著索隆。他不知道他用口型跟索隆說了什麼,只記得那人難得一臉心痛糾結的表情,把他摟在懷裡,用力到他幾乎不能呼吸。
索隆沒有說什麼,把他扶起來後,支撐他到瞭望台,讓他躺在瞭望台的沙發上。大概是索隆剛剛躺過的地方,上頭溫溫的。索隆拿了旁邊的毯子給他蓋上,毯子上有索隆特有的味道和汗臭味。索隆坐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他。
他平靜了一會兒,直到身體不再顫抖,才支撐著自己坐起來。索隆看了他一會兒,站起來到一旁給他拿來了紙筆。他看著面前的紙筆,寫著,傷口裂開了。
索隆看完點了點頭,下去拿了醫藥箱上來,褪下他的褲子給他換藥。一揭開繃帶時,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索隆皺了皺眉頭,手上輕柔了些許。揭到最後一層才發現他的傷口已是血肉模糊,連骨頭都看得清楚。索隆嘆了口氣,給他塗上了喬巴本來備好明天給他涂的特殊藥膏,捲上新的繃帶。
索隆動作輕柔表情嚴肅的像是在保養他的寶貝刀具一樣。他對著索隆微微一笑,動了一下腿,點了點頭。索隆又看著他支撐著自己勉強走了一會兒才放心回去放醫藥箱。他坐在沙發上,靠著椅背抬頭看著海面。
“我們在拉夫德魯看到一片很漂亮的海,”索隆看了他一會兒,把毯子往他身上裹嚴實一點, “我們不認識魚,所以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蔚藍海域。”
他看著海面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點了點頭。
“都過去了。”
他再次點了點頭。
“不要走了。”
最後這句話索隆說的時候還是一如往常的語調,深沉平穩。他卻聽得心一動,眼就跟著紅了。他把頭埋在手臂裡,一直搖頭。
索隆大概是在生氣,他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視線瞪著他,而他卻沒有膽看。
“又要走?下船?”
他知道索隆說的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索隆太了解他。
然後索隆嘆了一口氣。
離開的小梅利號是索隆替他準備的,上面還放著夠吃多十天的糧食和需要換的藥。把他帶到船上索隆都沒有再對上他的眼睛。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索隆一隻腳跨在梅利號上,準備踢開。
“最後一次了圈圈眉,這是最後一次了。”
說完索隆用力一踢,把他踢向深黑的海面。
這一踢,就是二十年。
他後來隨著海浪漂浮,漂到夏波帝諸島中其中一個島嶼養傷,看了醫生,醫生說他的失語症狀是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心病。他點點頭,沒有過多久就隨便上了一條海賊船當廚師。輾轉了四五年才回到巴拉蒂。回到巴拉蒂的時候,臭老頭還以為他死了,正滿眼寂寞的看著海面,沒有想到他就這麼撐著一葉小破舟出現了。老頭子高興地抱著他流淚。他又開始當起了副主廚,像七年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不能說話,還帶著一身養不好的傷。
回到巴拉蒂後兩年,他開始收到布魯克的信。他一開始還沒有辦法回,後來偶爾會回個幾封。再後來收到幾封雷玖從北海寄來的信,他沒敢跟她說她失語的事情,只是提了一些好的近況。
分開後的第十五年,臭老頭突然中風,後來就病來如山倒,再也沒有辦法起床,他除了忙生意還幫忙照顧老頭,蠟燭兩頭燒,短短幾天就瘦了十幾斤。說來也奇怪,他的失語症就這麼突然好了,從一開始的能說出單字,到後來吐出句子,也不過才花幾天的時間。再後來老頭子就再也撐不住,最終還是去了。他就接下了巴拉蒂老闆的位置。這一做,眨眼間又是五年。
於是不知不覺,他們就分別了二十年。期間他大劍豪的名聲傳遍大街小巷,響徹雲霄,他卻在二年前,就死在了人魚島的港口。
那是他最後一次天真,天真的以為,戰爭結束之後,一切都可以回到過去。
現在想來,索隆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因為早就猜到,所以由著他任性,由著他一次又一次離開,越走越遠。
所以那天在蛋糕島上的分別,索隆是帶著永別的心情走的,那時的他竟然沒有想到。
想到這裡他的膝蓋又開始疼起來,像是將要汩汩流出血來一樣,像是他掀開褲子就能看到那天一樣可怖的傷口一樣。
“你說你,為何總在這裡糾纏不清呢。”
他自言自語著。

他回不去了。
就像是老去的身體回不到以往健壯的樣子,像是鬆弛的皮膚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有彈性,像是混濁的眼裡,再也不會有以往的不可一世。
他失去了繼續天真的勇氣,卻不知道不再天真的自己該如何像以往一樣待在那條船上,天真地說,蔚藍海域一定存在。
他回不去了。構成他全部的天真孩子氣任性全部都被剝奪了,他只能解離,然後像一個屍體一樣活著,甚麼都不是。
從一開始,他就不是一個,對於任何東西可以說割捨就割捨的,瀟灑的人。
他只是一個見不得任何珍惜的人死在自己眼前的人。
但是那些人還是死了,他還是保護不了任何人,到現在他連支撐自己站起來都很勉強。
鑰匙插進鎖裡轉動的聲音並沒有讓他從床上爬起來,他疼得只能蜷縮自己,抱緊雙腿,咬著牙撐著。進來的大概也是一個要躲雨的旅人,聽著腳步聲是一個壯碩步履穩健的男人,他沒有力氣抬頭打招呼,只是閉著眼睛假裝在睡覺。那人跟老闆娘吵了幾句,看向他的時候,倒抽了一口冷氣。
“圈圈眉。”
聞言,他也倒抽了一口冷氣。
隔著門板聽他和老闆娘吵得時候,他就應該聽出來的。
可不是他嗎,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想的陰魂不散,在夢裡都不肯放過他的人,搞得他都快要生病的人。
他睜開眼。
那人一如既往壯碩,一如既往堅毅穩重。索隆一身綠袍濕透的站在那裏看著他,水滴滴答答地滴得滿地都是。他勉強撐起自己,淡淡一笑, “綠藻頭。”
在最不可能的時間遇到躲了二十幾年的人,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是甚麼,大概是像看到死神一樣吧。索隆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解下別在腰上的三把刀, “腿又在疼了?”
“恩,你能不能幫我在我的行李裡面拿一點止痛藥給我。”
索隆點點頭,皺著眉頭翻他濕透的行李。拿給他的時候還弄了一點水來。他忍痛坐起吃下。
“我不知道巴拉蒂也在這個島嶼。”
言語之間帶著一點歉意,讓他知道這麼些年來大概不只是他在躲著他,他為了維持二十年不見大概也沒有少躲他。於是他嘆了口氣, “今天風雨大,就近停船了,帕蒂他們睡在城裡,是我自己硬要過來的,大概真的是巧合吧。”
索隆皺著眉頭低頭看了他的腿一會兒,“還疼嗎?”
“不要緊,”他咬著牙說道,旋即心想,反正額頭上的汗也會出賣他, “下雨天就這樣,浴室裡沒有熱水,你將就沖一下吧。”
“你還沖了冷水澡?”索隆抬了抬眉毛, “我看你腿疼得還不夠厲害。”
他苦笑了一下。沒等他回話,索隆就穿著濕透衣服往外走。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壺冒著熱氣的水和一個臉盆。
“夜深了,我只能拿到這些,你忍忍吧。”
索隆說完就去碰他的腿,剛碰到的時候,他一個哆嗦。索隆也沒有介意,把褲管捲起來就放進熱水裡。暖意透過腳心上來,緩解了不少疼痛。
大概是看著他的表情好了不少,索隆鬆了一口氣,這才開始換衣服去浴室洗澡。他注意到索隆沒有帶隨身行李,於是又從自己的行李中挑出了較乾的幾件放在床上。
索隆光著身體出來時看到床上的衣服也沒多囉嗦什麼就套上了,躺在他身邊。
兩個相躲了二十年的人此刻並肩躺在床上,外頭淅瀝瀝的下著大雨,天花板上的老鼠家庭也跟著大搬家,咚咚咚的跑來跑去。
“年紀這麼大了還出甚麼海。一點都沒有身為路痴的自覺。”
“哼,”索隆冷冷一笑, “你才是,腿疼成這樣我看你那點三腳貓功夫大概也都沒了吧,弱雞圈圈眉。”
說完他們都是一笑。
“羅格鎮那天魯夫沒少鬧騰吧。”
“那個傢伙忍的了安靜嗎?”
“布魯克有寄信給我。”
“知道。”
“失語症是五年前才好的。”
他講完這句之後索隆沒有再說話。他聽著索隆沉重的呼吸聲,淡淡一笑, “結婚了嗎?”
“沒。”
“別耽誤人家女孩子太久阿,你年紀也不小了。”
索隆翻了個身,沒有再說話。
他嘆了口氣,也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打算找點安眠藥吃,沒想到還是吵醒了索隆, “幹嘛,瘸腿圈圈眉。”
“我睡不著,翻點安眠藥吃。”
索隆沒好氣地把他按回床上,爬起來倒股他的行李, “是這個嗎?”
“不是,黃色的,對,就是那個。”
索隆瞪了他一眼,又給他倒了一杯乾淨的水,才把藥拿給他。
他吞下藥片,看著杯裡的水淡淡地問道,你好嗎。
索隆搔了搔後腦杓,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你這傢伙,巴拉蒂是沒有訂報紙嗎,你如今也小肚雞腸成這種地步了嗎?”
“我沒有女人,沒有結婚,我是年紀大了,但是我過得不錯。”
他楞楞地看著索隆。
“我也不是個瀟灑到甚麼事情說割捨就能割捨的人,至少有些東西,就算是我也割捨不了。雖然我覺得大多數的事情不像你想的一樣那麼複雜,不過你要繼續逃,我就等你到你不想逃的那一天。”
他突然眼睛有點紅。
“那天你說是最後一次。”
“嗯,最後一次讓你先走了,之後你就算說要走,我也不會同意了。”
“我回不去了。”
“我說你啊,”索隆煩躁的一把扯過他手中的水杯,仰頭一口氣灌下, “我不是一直都跟你說過嗎,地球是圓的,一直走一定會回到原點的。”
說完用力放下水杯,在空中畫了一個圓。用嘴型說了一句,原點。
“所以說你不要再走了,我年紀大了,跟著你很累阿,偶爾換我來帶路吧。”
他笑了,笑出眼淚來。
“臭綠藻頭。”
雨好像突然停了。

the end